秦奚丹說話的時候, 認真觀察著對面人的表情。他聽到話時，無意識挑了下眉, 接著微微擡起下巴, 嘴角翹起，幽綠色的眼睛透過透明的鏡片，含笑看著她，似乎在認可她的聰慧。

“你覺得呢？”

秦奚丹朝他走過去, 說：“謊言、陰謀、墮落, 不正是你的強項嗎？”

林璞皺眉, 露出一絲難過的神情, “秦老師這樣想我, 我會很傷心。”

秦奚丹真誠地道歉：“是我錯了，我不該說實話。”

林璞莞爾, “秦老師牙尖嘴利的樣子，也很可愛。”

秦老師把幸運紙張交給他, 青年伸出手, 修長蒼白手指夾住薄薄一張紙片。他垂眸, 註意到紙張有點發皺。

他皺了下眉, 想要把紙張拿過來，秦奚丹卻沒有松手。

她偏頭, 問道：“顧教授……我習慣叫你顧教授了，我想請問一下，天使的詛咒該如何解？”

林璞笑了，“秦老師覺得我會告訴你？”

秦奚丹說：“我這麽乖交出了這兩個東西，總是要收到些報酬的, 不是嗎？”

“秦老師說得有道理, 禮尚往來嘛, 這是你們推崇的禮儀。”林璞作出認真思考的模樣，輕輕點了下頭，一手支起，握成拳，托住下巴，笑道：“不如我讓秦老師選一個漂亮的死法，怎麽樣？”

秦奚丹：“給誰選？給你選？”

快要靠近青年的時候，她估算好距離，按下逆時之表。

時間凍結，秦奚丹擡起手，將槍支抵在青年的胸口。

“砰、砰、砰……”

一連十發子彈，全部射入林璞的胸膛。

她聽見子彈破開血肉悶悶的聲音。

秦奚丹打完槍裏所有的子彈後，沒有停留，一邊裝填子彈，一邊轉身就往林外跑。幾個瞬移就來到老尤金汽車擺放的地方。

她不是心疼剛到手的汙染物，不願意將其送出去，只是明白一個道理，就算她拱手將黃金骰子和幸運紙張讓給墮天使，他也不會放過自己。

秦奚丹不對他抱有任何的希望。

她聽到身後呼呼的風聲，縱身跳到越野車上，幾片烏黑的羽毛飛了過來，深深刺入鋼鐵車門之中。

秦奚丹一腳踩在油門之上。

現在離克科城太遠，她沒有把握趕在林璞追上自己之前，到城市尋求庇護。想了想，她轉動方向盤，朝出事的木屋疾馳而去。

羽毛刀片一樣從身後飛來，擋風玻璃砰地一下裂開，碎片到處飛濺，在她的手背和面頰留下好幾道長長的血痕。

天空飛快陰了下來，她聽見頭頂處如嘯的風雷聲。

在剛築好的墳墓前，老尤金和希蒂娜聽見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。

“欺詐師小姐開車離開了？”老尤金不解地說。

他倒不是怕秦奚丹提車跑路，只是覺得疑惑，按照欺詐師小姐的本領，只要一開口，他願意把汽車送給她。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窮到要偷車的主，難道是有什麽必須要離開的理由。

比起老尤金，希蒂娜行動能力更強，直接站起來，快步穿過叢林，來到樹林外。

汽車已經開出很遠，只剩一個模糊的影子。

希蒂娜睜大眼睛，在汽車的上方，看見了不同尋常之物。她無法準確描述自己瞥見什麽一隅，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。

當老尤金趕過來，站在她的旁邊時，汽車與追在其後的邪祟一起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。老尤金沒有看見邪祟，卻發現性格堅毅的反叛小隊頭目，此刻臉色蒼白如雪，像失去了魂魄。

“你看見了什麽？”老尤金問。

希蒂娜的嘴唇哆嗦著，破碎的聲音從口中迸出。

老尤金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麽，“你再說一遍，我沒聽清。”

希蒂娜深吸一口氣，閉上了眼睛，似乎想把那個東西的形象從腦中抹去。好一會，她再次睜開眼時，眼睛裏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絲，紅得有些滲人。

她開口說道：“別問了，老尤金，我突然相信欺詐師小姐的話了，無知是一種幸運。”

******

滾滾黑煙從汽車中冒出。突然，汽車被無形的巨力掀翻，騰空飛起，還沒有落地，就發出巨大的爆.炸。

爆炸聲震耳欲聾，火球向四方滾落，被火焰裹挾的金屬碎片深深嵌入路面裏。

漆黑的羽翼張開，林璞漠然望著大火熊熊。

山坡上肉塊蠕動，血紅的眼珠子跳來跳去。原來被炸··彈炸開的血肉，現在一塊又一塊黏合在一起，變成畸形醜陋的肉團怪物，在山坡蠕動。

它們看見火光，似乎把熊熊燃燒的大火，當作頭頂那輪金燦燦的太陽，瘋狂地朝火焰湧來，被火焰吞噬時，發出喜悅的聲音。

居然誕生了生命……

林璞皺了下眉，被這些小怪物們分了片刻神。他偏頭，這裏沒有樹林可供藏身，斜坡綠草如茵，風車緩緩轉動，風景一覽無餘，只有斜坡上的一個木倉庫可供藏身。

他打開手上的白紙，深綠色的毒素沾到手指，刺得皮膚紮痛。攤開白紙，上面用毒液畫了一只烏龜大王八。

林璞臉上沒什麽表情，火光照亮他蒼白的臉，一雙綠眸幽幽發著光。

秦奚丹靠在木屋們班上，掌心一片冰涼濕潤，分不清是冷汗還是血水。她忍不住微微發著抖，開車的時候，滿腦子都是想逃，沒有註意到身上被玻璃碎片割得沒幾塊好肉。現在一松懈，疼痛感湧了上來，她咬住嘴唇，臉色蒼白無比。

但還不是停下來的時候，外面的人跟催命的鬼似的，她知道實力差距過大，自己不是墮天使的對手，只能盡力與之周旋。

毒藥和槍支都沒有用，難道對面已經不算是血肉之軀了嗎？

秦奚丹咬著細牙，疼得哆嗦了一下，又不敢發出聲音，只能死死咬住自己。她抵住膝蓋，又想起山坡上那些蹦跶的小怪物，眉頭皺得更緊，心裏期盼教廷效率點，不要學克科城治安官那麽懶散的風氣，快過來處理這些怪物。

她根本不相信林璞的話……

墮天使的口裏不會有實話。

“嚓、嚓……”

有什麽拖動的聲音從黑暗的谷倉裏響起。

像一個女人蓄著長指甲，在腐爛的木板上反覆摩擦。聲音越來越近，秦奚丹繃緊身體，眼睛瞪得圓圓，神經質地握緊手裏的隱世之鏡，心裏算著自己鉆入鏡中躲藏的時間。

她只要算準時間，進入隱世之鏡裏，和林璞周旋，也許能撐到教廷派人來的時候。林璞殺了原來神使，竊取對方神格，幫助南洲誕生天使，教廷還會放過他？

大魚吃小魚，小魚吃蝦米。秦奚丹知道，自己是任人魚肉的小蝦米，她只能靜靜等待那條大魚過來。

摩擦聲越來越近，她猛地擡頭看向黑暗，眸光一緊，鉆進隱世之鏡裏。

短時間進入鏡中太多次，鏡中的世界已經變得非常詭異，每一塊鏡片都變得錯位，像被打碎又重新黏合在一起。她擡起手，發現自己的手掌同樣也變得支離破碎。

進入鏡中後，她有很強的被凝視的感覺，好像有只無形的怪物在暗處端詳著她。

鏡子裏的世界蒙上一層涽涽的血色，粘稠的暗紅液體從鏡片滴落。

秦奚丹呼吸急促，看著自己手掌上裂縫越來越多，沒有感覺到疼，卻感到鏡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蘇醒，而且，它的危險程度不亞於外面的墮天使。

她不敢在鏡子裏待太久，找到一顆藏在外面的鋼珠，跳到了鏡外。

剛邁出去，一道旋風卷了過來，每一片羽毛都像刀片一樣，穿透她的肌膚，把她釘在了墻上。

每一次呼吸，都有血液從傷口汩汩流出。

她擡起慘白的臉，額頭沁出層細密的汗珠，頭發被冷汗打濕，濕噠噠黏在臉上。

面前是幽靈記憶中出現過的怪物。

天使懸浮在半空，黑色的羽翼遮住身體，只露出蒼白的雙足，另外一雙漆黑翅膀在身後張開，遮天蔽日般，鴉黑羽毛片片掉落。

祂被邪異和神聖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氣質包裹，昏暗的光線從祂身後斜斜地掃過來，灑在秦奚丹的臉上。

翅膀上長出一顆又一顆眼睛，冰冷地俯視著被羽刃刀鋒釘在墻上的女人。

秦奚丹輕輕呼出口氣，註意到遠處有車在飛快靠近，她舔了舔唇角，咽下滿嘴的血腥氣，朝墮天使露出一個笑容，“你瞧瞧你身後是什麽？”

“又想騙我？”

秦奚丹嘆口氣，“別怪我沒提醒你嘍。”

一道金色的光線照了過來。

漆黑的羽毛仿佛陷入火焰裏，騰地躥起一束火焰，化作一縷黑煙。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站在山崗上，專屬神職人員的長袍高高飄起，冰藍色的眼睛透著百折不撓的堅毅。

他一臉肅穆地看著空中的天使，低聲喝道：“叛徒！”

******

趁著這兩個神仙打架，秦奚丹抓住機會，趕緊逃跑。狂風在身後揚起，劇烈的光線爆開，她的眼前一黑，跑了幾步，突然停了下來。

她緩緩伸出手，摸向自己的脖子上方。

摸了個空。

那具無頭的屍體還維持著逃跑的姿勢，僵在了原地，輕輕晃了一下，瞬間栽在了地上。

幾分鐘後，無頭的屍體逐漸變小，最後變成一副巴掌大的骨頭，骨頭上的血色迅速褪去，變得慘白如紙；頭骨被無形的力量碾成粉末，被風吹散。

昏暗的谷倉裏，秦奚丹撐住地面，嘗試好幾次，才積蓄力量站了起來。她再次擡手，摸了摸脖子，發現腦袋還在後，慶幸地嘆了口氣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地方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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